从专业激发设计到研究引领设计

文_刘晓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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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十年

20年前,1998年的最后一天,孟岩、王辉和我三位合伙人在纽约聚会筹划成立事务所之时就讨论出一个公司理念,确认了都市实践以城市作为主要工作对象、高度介入城市营造的路径。之后起草的文件清晰地描述了这一概念:

URBANUS源于拉丁文的“城市”,它表述了事务所的设计主旨在于从广阔的城市视角和特定的城市体验中解读建筑的内涵。URBANUS都市实践力图为新世纪建筑和城市所面临的新问题提供新的解决办法。URBANUS都市实践努力继承现代主义先驱的理想,认为建筑是使生活变得更加美好的主动力。因此,建筑师应超越其传统的角色,站在社会进步的前列……

这个理念显然是源于在美国受到的城市主义思想(urbanism)影响的关系。我本人在20世纪90年代留学和工作期间更是对城市设计有着浓厚的兴趣和持续的关注。从城市角度看待建筑问题和以城市设计为方法介入城市营造成为几位合伙人的共识。

2008至2010年,都市实践达到了第一个创作高峰,出版了第一部公司作品集,成为第一个十年的标志性节点。这里可以用3个事件作为这个重要节点的标志。

第一个标志是2008年都市实践的代表作品土楼公舍建成并成功在纽约库伯·休伊特国家设计博物馆举办项目个展。这个项目展现出都市实践对现代建筑设计方法的娴熟运用,对传统中国民居空间精神的尊重和继承,以及对现实社会中低收入人群的生活状态的社会关怀。这3个指向给该设计带来十分丰满的内涵和高度,成为都市实践历史上得到国际和国内专业媒体发表最多的项目。

第二个标志是2009年都市实践与家琨建筑和马达思班联合举办的十年联展“东西南北中——十年的三个民间叙事”。这个展览将都市实践成立十年中的设计实践做了一个盘点和总结。以国内经济起飞城市建设加速为大背景,中国的独立事务所在1997—2000这几年大量集中发展。有意义的是三家事务所的方位基本覆盖了全中国,成为一个特殊现象。现在回顾起来,这个时刻是独立事务所的盛期,之后随国营设计院的重新崛起,独立事务所的发展便进入另一个阶段。

第三个标志是都市实践参与2010年上海世博会深圳案例馆的组织和策展工作。这个项目由合伙人孟岩全时参与,全程负责,也动员了全公司的资源。这个项目的实现过程堪称惨烈,完成了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从项目启动到实施和后续的调整历时近一年,成为公司前所未有的非常规项目,此后公司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恢复期。

如果说土楼公舍标志着都市实践设计实力和成熟度,成为过去十年工作的总结,十年展则是一个标识十年当下状态的里程碑;而世博会深圳案例馆则在开拓都市实践策展的方向的同时也对后十年的路径产生相当大的影响。

从城市再出发

城市的发生和发展的机制是什么?未来城市会是什么样子?为什么那么多的研究仍然不能梳理清楚?确实,这个谜样的城市总是在吸引着我们。

“城市就像梦想一样,是由渴望和恐惧组成的。尽管它们的故事线索是隐秘的,规则是荒谬的,视角是欺骗性的,而每件事物都隐含其他含义。(Cities, like dreams, are made of desires and fears, even if the thread of their discourse is secret, their rules are absurd, their perspectives deceitful, and everything conceals something else.)” [1] 卡尔维诺的这个文学化的描述含糊地道出了迷因,也解释了像纽约这样的城市为何魔幻而迷人。然而好的城市的原理却难以像科学实验一样能够重复。我们还无法回答她们提出的问题。显然我们还没有接触到城市的本质。

身处深圳这个空前快速成长的城市,都市实践有着最好的观察和研究条件,因此也感到责无旁贷。在来到深圳之前,我们便从库哈斯的书中了解了他对珠三角城市发展的独到见解,他的一般性城市(Generic City 也译称广谱城市)理论解释了一种新型城市的可能性和可见的未来。我们进入深圳的时刻正是一般性城市格局基本确定,开始新一层级的城市建设的时候。旧的城市居住区和城中村被新建城市街区隐藏,几乎同时,城市很快同步进入城市更新的阶段,财富积累促进大量的文化设施建设,而迅速耗尽的建设用地资源形成高密度开发的趋势。所有这些后库哈斯时代的变化都被我们所经历。十年的实践让我们明确了对深圳这种类型的城市的兴趣,同时把它变成都市实践的使命:从中国的城市再出发,更有意识地探讨城市问题。

有趣的是,都市实践确实从第一个项目就介入了城市设计,是名副其实的“都市实践”。然而我们渐渐发现,中国的城市决策者和专业人士对城市设计的理解和欧美人有很大不同,是对内容、范围、方法、目标的认知都存在差异。特别是中国城市自上而下的权力和精英决策模式给予城市设计完全不同于美国社会的机遇,而改换方法的城市设计便成为每个城市提升城市意象和城市公共工程的必要方法。城市设计为中国城市在粗放发展之后进行城市提升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方法。我们同时也看到权力集中的决策所导致的一些城市乱象,城市设计也往往会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这让我们更意识到寻找中国特色的城市设计方法的意义,我们也更有主动参与实验的积极性。

从2003年开始,都市实践就开始关注城中村这个特殊的城市形态以及人群的生活状态。那时候我们还是以从海归学术视角发现这个话题的价值,通过一系列的微观观察性研究得到很多城市感受和类比性结论,提出一系列的改造策略,这些经过几年时间的酝酿产生的想法最终成就了大芬美术馆和土楼公舍以及世博会深圳案例馆这些设计成果。在十年节点的总结中,我们认识到城市研究是一个有效的适合都市实践创作的重要方法,因此制定了“研究引领设计”的基本策略。这个策略的期望一是在充分研究问题的基础上做有的放矢的设计,二是从城市问题出发进行研究进而主动寻找相应的项目,其理想状态是在一定程度上摆脱建筑师被动等活儿的职业特性。我们随即成立了都市实践的研究部“URB”(Urbanus Research Bureau),近年改名为UPRD(Urbanus Program Research Design),同时隐喻URBANUS都市实践在珠三角(PRD)的专注关系。

研究引领设计

以研究部和城市设计团队组合而成的设计力量开始了一系列城市研究和设计工作。以下列举几个重点关注的话题。

1. 传统的城中村话题

都市实践介入城中村话题多年后,逐渐积累了国内外对这个话题有兴趣的学者和设计师的资源,公众对这个话题的讨论也是渐渐多了起来。舆论从一边倒的拆除重建派到分化出不同观点。有许多有识之士意识到城中村问题完全不是一个拆字就可以解决了的。我们在哥伦比亚大学的朋友在UABB“深双”做了一个互联网城中村热词的频率统计,城中村话题在2005年被提及的频率还很低,而到了2013年就达到了一个爆炸式的峰值。据非官方的统计数据分析,深圳超过两千万常住人口中有一半左右是居住在城中村或类城中村这样的居住区里,这些聚居区自动地取代了欧美城市中的社会住宅或发展中国家的贫民窟住区的位置。这无论如何是深圳的幸运,且是城市得以快速发展的潜因之一。然而随着城中村旧改的兴起,一个个的城中村纷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标配的全新商业居住综合小区。问题不仅仅是细腻原生的城市肌理被彻底破坏,

那些城市中迫切需要就近工作的初级劳工将被迫迁居到郊外,在没有对这些变量进行评估与合理安排的情况下就贸然推进城中村旧改将恶化深圳的劳动力短缺问题,成为城市不可逆的损失。所以说城中村话题是深圳城市走向未来必须正视的问题。从城中村话题出发我们又派生出几个研究方向。

1.1 城中村的历史保护话题

许多人认为城中村的建筑没有任何保留价值,我们的观点是,不是只有被列为文物保护才值得保护。值得保护的不仅仅是文物价值的遗存,城市的历史和记忆同样有保留的重要价值,这对于深圳这样亟需城市文化积淀的新兴城市尤其需要。都市实践合伙人孟岩在这个领域做了许多努力。项目包括大芬油画村的价值挖掘整理,湖贝老村的历史保护活动,直至南头古城的更新研究更进一步提出古城的价值是整体性的,古城街区的肌理以及从20世纪60年代一直到近年的自建房都有很好的标本意义。

1.2 城中村适应性改造话题 

面对在深圳建设用地几近耗尽的现实,都市实践认识到城中村应根据不同条件进行提升和更新工作。在白石洲更新研究中就在大规模拆除重建的条件下提出混合开发的策略,在保证开发量的前提下将新建建筑集中向空中发展,留出几条隔离带,保留部分城中村遗存作为城市绿地和公共开放空间。在上沙48栋改造项目中将一组独栋建筑用局部加建的方式连接起来形成新的城市居住综合体。

1.3 低收入和新移民生活状态与相关超小型和共享居住空间模式研究 

从土楼公舍开始,我们开始思考小型公寓对深圳这样高密度大都会区的必要性。我们在DenCity研究项目中开始研究不同情景下最极致的未来居住模式。

2. 城市历史与城市意象的积淀

“城市是人类文明的典型产物,在这里展现了人类所有的成就和失败。公共建筑、纪念碑、档案馆以及公共机构就是我们的试金石,通过它们的检验,人类的文化遗产得以代代相传。我们塑造了城市,城市也塑造了我们。”[2] 对城市意象的营造,公共建筑扮演了最为重要的角色。都市实践自然一直在致力于公共建筑在城市中的作用,完成了一定数量的公共建筑设计。值得一提的作品是在巴塞罗那做的一个城市装置,将城市不同历史阶段的建筑特征用中国式的材料抽象表现出众志成城的城市精神,完成了一次城市意象的积淀。我们近年参与过一系列的文化艺术中心的投标,期望在此类项目上有所成就。其中上海浦东区文化中心将4个文化功能组合起来与政府机构和公园形成一个有场所意义的公众活动的中心;厦门音乐中心试图在处理与不同交通模式连接的同时和艺术活动完美结合;深圳龙华鹭湖文化中心则是在非常紧张的用地条件下使建筑群与山水配合形成流畅动人的文艺高地;最新取得竞赛第一名的深圳坂雪岗艺术中心方案设计把旁边山体公园作为一个整体考虑,形成一个融洽的交互关系,成为与环境充分交融的建筑群体。在这些项目中,建筑和所处城市环境的关系都放在首要地位去考量,以塑造新的城市公共建筑形象。

3. 城市更新与城市设计话题

都市实践在深圳介入的第一个城市设计项目就是与城市更新相关的城市设计。当事务所2003年搬到华强北工业区后,我们又被华强北从一个普通工业区迅速转型为中国最大的通信电子产品流通中心和商业中心的现象所深深吸引,开始体会到多层轻工业厂房强大的空间适应性和无限的使用可能性。利用在地的便利条件,我们将华强北作为重点的城市更新的研究对象,出品了华强北升级改造策略研究,并成就了中电大厦和回酒店的更新改造项目。之后出品的诸多城市设计都试图在城市话题上有所探索。长沙的湖南金融中心城市设计探讨了超级复合的中心街区如何彰显新时代的城市意象。深圳坂雪岗片区城市设计探索用格网植入高标识度的公共设施节点,以整合织补片区无序的城市肌理。留仙洞项目在城市设计控制下集群设计

组织实施成为一个成功案例。蔡屋围更新着眼新老地标建筑的融合、城市中心的界面以及“水平摩天楼”的价值。

4. 创意文化产业和工业遗产专题研究

都市实践从2004年开始介入华侨城创意文化园OCT Loft的规划设计至今一直在积累经验,研究部进行过专题的创意文化和创意产业研究,之后也有参与若干工业遗产转型做创意产业的提案。

5. 高密度城市研究

深圳这样的新兴城市在急速扩张之后出现了建设用地稀缺的瓶颈。我们从对高层建筑和综合体的研究中看到,如果简单重复西方城市建筑向空中发展模式,单体超高层建筑更多的是在城市意象上的价值,实现的局部超高容积率并不能很好地解决需求和效率问题。这让我们开始思考另类的发展模式。超级综合体是一个可行的模型。一种高度复合甚至混杂的综合城市街区应当更加适应深圳的气候和人文特征。我们在深业上城项目中采用三明治层叠式的方法在大型购物中心的顶上又叠加一个新街区,创造出一种新建筑类型。在中航苑片区高密度开发研究中我们探讨在保留上海宾馆老城市地标的同时挖掘最大的开发潜力。在白石洲更新研究有探讨集簇型超高密度楼群的可行性。以此为开始,我们以城市巨构的想法为参照,研究共享公共生活的可能性和方式。通过几次建筑展览形成了DenCity城市超级综合体的系列研究。在最新的高密度城市设计的项目中我们还关注未来新型交通模式可能带来的影响和机遇。这些研究引领了深业上城和湾厦海境界综合体的实施设计,希望最终能够推动新的城市模型的出现。 

参考文献:
[1] 伊塔洛·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M]. 张宓,译.译林出版社,2006.
[2] 约翰·里德.城市[M]. 郝笑丛,译. 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