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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 年夏天,由万科开发的、针对大都市低收入人群的廉租住宅在广佛高速公路旁金沙洲处正式完工。建筑师是Urbanus 都市实践建筑设计事务所三位拥有留美背景的中国建筑师,建筑的设计灵感来源于被列入世界遗产的福建传统土楼。他们的设计以任何进入城市的劳动者都能够住得起为原则,更着重于住所与公共活动空间的处理,体现了一种少见的人文关怀。30 平方米左右的公寓月租金为450 元,目前新土楼已经全部住满。

2008 年10 月3 日起,美国纽约的库珀- 休伊特国立设计博物馆内,一场名为“土楼:中国人住得起的住宅”的展览吸引了包括众多建筑设计师们在内的观众。这场展览展现了位于福建郊外的传统土楼,但是真正吸引人们目光的,则是2008 年夏天刚落成的新土楼—位于广佛高速公路旁的廉租住宅。这个以单元房型原型大小来展现的二维平面展示,使参观者体验到新土楼作为中国大都市中低收入者住宅的实际状态。

尽管不少西方建筑设计师认为,展览无法消除西方人对现代中国“高楼不断拔地而起”的惯常印象,但是他们不可否认,如今的中国是一片丰沃的试验田,从居民住宅到高耸的写字楼,再到丰碑般的奥运会场馆,都给予了建筑设计师无尽的发挥空间。而Urbanus 都市实践建筑设计事务所—新土楼的设计单位就这样被推到了人们视线中。

事务所三位合伙人—建筑师刘晓都、孟岩、王晖都出生于1960 年代,先后毕业于清华大学和美国俄亥俄州的迈阿密大学。相继从迈阿密大学毕业后,刘晓都辗转来到了亚特兰大市一间小型建筑师事务所工作,孟岩赴纽约KPF 事务所工作,王晖则加入纽约Gansler 事务所。1999 年,Urbanus 都市实践在美国注册成立,2005 年12 月,Urbanus 被美国建筑杂志《建筑实录》评为年度全球十个设计先锋之一。上周,Urbanu 都市实践建筑设计事务所的三位建筑设计师就“新土楼”的设计与理念,接受了《外滩画报》的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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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劳动者都住得起的住所

2008 年7 月6 日,在加拿大魁北克城举行的第32 届世界遗产大会上,46 座福建土楼被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福建传统土楼有着厚厚的土墙,最外的墙体厚一至二米,底层不开窗,一道仅有的坚固大门,易守难攻。一层通常是厨房和餐厅,二层常被用作仓库,三四层是卧室。第二圈一般是两层楼房,大约有三五十个房间,一般用作客房;当中一间是祖堂,是居住在楼内的几百人婚、丧、喜、庆的公共场所。为了防止侵略者火攻,土楼门上设有漏水、漏沙装置。遇到危险情况时,居住者可以从地下暗道逃生。用料就地取材,采用当地生土夯筑,不需钢筋水泥。由于外墙厚实,内部冬暖夏凉,堪称名副其实的“绿色建筑”。人们遇到困难互相帮忙,也习惯于邻里公认的某些约束。在一些传统土楼里,如今还能看到劝诫子孙的横匾和壁画。

Urbanus 告诉本刊记者,他们希望把传统土楼重新改造成现代建筑后安置于现代大都市,打造成众多人和谐聚居的大型“集体宿舍”,以满足中低收入人群居住。

50 年前,大多数中国人以土耕为生,如今,100 万以上人口的城市在中国就有150 个。中国的城市化进度仍然在加速,每天都有无数人涌入大城市,居住难成了新移民们面临的最重要问题。早在10 年前,政府就已经基本停止建造大规模的公共住宅,那些看起来不怎么整齐的小区多数疏于管理,在林立的高层新住宅中显得格格不入。有钱购买高层住宅的阶层往往对住在老式小区视而不见。

Urbanus 的建筑师们说,从深圳关内租房广告中可以看出,所有的房型均价均超过1000 元,而经济收入和工作状况又迫使低收入人群必须居住于城市中。所幸,深圳这样的城市也为城市低收入者提供了多种栖身的选择。

一类是1980 年代建设的多层住宅小区,原本为各国营单位的员工和干部建造,现在更多是被打工族中的低层白领所占据。它们无差异的不断重复,密集而有序,简易而有效;另一类就是著名的城中村,几十座被曾经的农民私产扩建出的低层高密度居住区散布于深圳特区内,它们多位于城市中心地带,交通和生活便利,且租赁价格低廉。数以百万计的劳工和服务业人员聚居于此,它们成功地扮演了城市低收入住宅区的角色。然而高度的流动和缺乏城市管理经验使得许多城中村出现严重的社会问题和安全隐患。商品房出现于1990 年代中后期,随着经济的发展,商品房的价格已经远远超出普通居民的购买承受能力。

土楼公舍这个项目就是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产生的。

Urbanus 告诉《外滩画报》:“项目的第一原则就是设计一个纯粹的低收入住宅,它是任何进入城市的劳动者都能够住得起的居所。”

比如一个深圳保洁工,其丈夫在某工地当保安。他们在工作地区步行距离的某工厂出租宿舍与另外三对亲友夫妻合租一间30 平方米左右的单房,租金为每个月800 元,室内摆了4 张床,仅以布帘相隔,公共厕浴,没有厨房,实无个人隐私可言。在深圳十几人合租一套单元的打工者比比皆是,这实际反映了低收入劳工的城市生活的窘境。离开这样的社会现实去谈论低收入住宅的标准都是十分空洞的,因此Urbanus 把标准定位于建造当今低收入劳工真正能住得起的住宅,同时使他们的生活状况有所改善。30 平方米的单元可以分隔给两对夫妻、最多5 个人的生活单元。以每个单元600 至700 元的月租金,每人每月的租金范围可以控制在120到180 元之间。Urbanus 认为, 这个价格符合深圳最低收入的“三保”劳工即保安、保洁、保姆的基本居住支出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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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土楼的经典复制

传统土楼是当时客家人因各种原因从北方迁徙进入福建山区定居逐渐发展出的模式,城堡式外墙使其具备极强的防卫色彩,与军事要塞接近。内部结构具有比较有效的社会交往功能,同时强化了中心和家族权力,与自然环境采取了独立和对抗的姿态,在城市环境中便具有反城市的倾向。

传统土楼的建造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保护居住者不被抢掠。而Urbanus在设计时,面临最直接的问题就是:古老的建筑形态如何适合中国高速城市化的需求?事实上,新土楼高6 层,直径达72 米,外圆内方。这个庞然大物既有传统土楼的形态,又深具现代感。

Urbanus力求重现现代建筑大师勒·柯布西埃“极少”的建筑概念,他为修道院修士的住所定制了紧缩的超高效空间:充分利用每一寸空间,将建筑变得紧凑简洁。低收入人群用较低租金获得一套住宅,面积会比一般的住宅单元空间要小,但是在生活上对住宅的各种功能要求又必须得到满足,这样必然产生每个生活功能所能获得的空间上的减少,甚至是最小尺寸。

来看标准单元的设计:土楼公舍标准单元的使用面积在30 平方米左右,里面包含了客厅、两个卧室、厨房、卫生间和阳台。在每个空间里面,各种使用空间出现重叠,借用或者多用途的空间就成为了解决“小空间,功能全”的策略。公共空间的客厅和饭厅是重叠的,以一套桌椅简易解决平时看电视、聊天、吃饭等。

厨房采用开放式的设计,令厨房的操作空间跟走道重叠,使得小空间里面不出现非必要的墙面分隔。而两个卧室的设计是单元设计的中心,因为使用人群中大部分都是在外打工的年轻人,他们单身或有伴侣,那么对于他们来说,待在卧室的时间会比公共空间的时间要多,所以建筑师决定把卧室一分为二,一边是满足几乎所有基本功能的居住装置,一边是灵活的使用空间及走道。居住装置上包括了0.9米的单人床(可向灵活空间折叠成1.5米的双人床)、电脑桌、小衣柜、书柜、储物架、空调和窗户。他们希望这个装置不仅仅是解决人们的基本生活需要,而是能让用户发挥他们使用的创造性,产生更多使用的可能性。而阳台和厕所这两个功能性的空间是互相借用,因为厕所能占据的室内空间很小,几乎就是最小尺寸,那么很多在厕所的使用行为便转移到阳台上,如洗衣服,洗被子等,同时当卫生间使用紧张的时候,如早上洗漱,阳台上设计的洗漱台也分担了卫生间的部分功能。

土楼里面积最小的单位是管理团队的宿舍,而在面积大一些的单位里,整洁的浴室藏在厨房背面,建筑师将所有拐角的门都设计成L 形,用来节约宝贵的墙壁空间,而掩藏在木头百叶窗后面的狭窄阳台,可以用来晒衣服。

新土楼还设置了集中淋浴、热水和洗衣房,以资源共享的方式,降低生活成本。从低能耗的角度出发,采用底层架空和局部挖空的形式,改善内部通风环境,外墙窗户选用中国传统花格图案,建筑表面材料选用混凝土和砖砌体。

Urbanus 介绍,“新土楼不仅是一个建成的实验性低收入住宅原型,同时也是一个帮助政府和开发商寻找建设低收入住宅用地的策略性建议。”在城市边缘填空,将城市遗留的不可用的土地利用起来,让土楼与城市边角、绿地拼贴,与城市立交桥拼贴,与高速公路拼贴,这些尝试都是在探讨如何用土楼这种建筑类型,去消化城市高速发展过程中遗留下来的不便使用的闲置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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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关怀的小王国

“着重解决建筑与城市的公共关系,以及在多层高密度的居住形态中室外公共活动空间的处理是新土楼的一个亮点。”Urbanus 告诉《外滩画报》:“我们期望土楼公舍一方面表达了劳动阶层同样应有的尊严,另一方面也能引起公众对低收入人群居住问题的关注。”

Urbanus 尽可能为土楼居住者创造了一切和外界相通的机会。从外形上看,圆形新土楼给城市带来了新的视觉冲击。新土楼外圆内方,建筑师设计了街道、小巷、天井、院落等传统的进入空间,在此基础上叠加商业服务等配套设施,营造出人性化的高密度居住社区。建筑师在圆形外壳上切出一块空间,将餐厅和几层住宅折转延伸到内部,从视觉上把人流引入内部。新土楼底楼有一排商铺,建筑师将圆形的外墙作局部延伸变成餐厅,还将一些楼层打通后经过室内设计,吸引行人走进来;而最大的一个主要入口直接连接着大片的绿化,通往小内院和一个小酒店。

这样的设计解决了两个问题,一是建筑与城市的公共关系,二是在多层高密度的居住形态中,建筑空间中室外公共活动空间的处理难题。从聚居与社区两个概念入手,建筑师探求高密度社区与高质量公共空间并存的可能性,并运用在新土楼的设计中。

新土楼还设立了公共空间,配有阅览室、电视房、乒乓球房等,以丰富住户生活。居住者被明确要求“不可以打麻将、不可以养影响邻居的宠物”。在这个新型的社区里,居住者更像住在大学宿舍,书屋、电脑室、公共活动室等常在周末爆满。如今已经有不少人租新土楼的房子,他们大多不是广州本地人,其中也不乏图新鲜来试住的年轻人。

一种被遗忘很久的公共精神在环绕的阳台里被重新拾起,高层之间用廊桥连接的空中花园更为居住者提供了一个交流的空间。和早期政府开发的公房一样,这些公共区域吸引人们走出自家的小屋,形成邻里之间的互动。同时,建筑师也借托公共部分来展示对空间利用的高效性。这种在传统居住形态和现代设计之间需求的平衡,是建筑师们追求的典型价值。就好像他们在深圳大芬油画村建造的大芬美术馆,艺术家在狭窄的过道里同时创作早期欧洲油画复制品,也创作当代中国艺术画时光在同一个空间里自如穿梭。《纽约时报》如此评价道:“经历的宽广使他们能从多元角度看世界,这对于建筑师来说犹如无价之宝。一种对于城市的社会和历史结构稀有的敏感性浸透在他们的作品中。”

究竟这种居住形态是现代中国城市中的“小王国”,又或者只是建筑师的乌托邦?面对簇新的新土楼,人们众说纷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