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刘晓都
期刊  T+A 2014(4):92-99 

摘要
从深圳著名的电子商品市场华强北作为一般性城市的典型样板所做的城市更新策略研究引出回酒店的改造,将一个普通的厂房变身为时尚精品酒店的过程说明,旧建筑作为一种存在,承载了许多城市历史文化的记忆和人的情感。这种存在一旦改造成为有特别意义的地点或场所,便可能形成公众产生新城市认同的重要元素,同时证明了老厂房的适应性和价值。
Old factory is an existence that often carries some memory of culture, history, and feelings of people. Then they form places, which is essential to the identity of the city. The renovation of the Hui Hotel locates at the edge of Huaqiangbei, one of the biggest trading area of electronic products. The renovation turn the old factory into a fashionable boutique hotel, proving its high value and the adaptability.

关键词
改造 Renovation 城市更新 Urban Renewal 精品酒店 Boutique Hotel 都市实践 Urbanus 华强北 Huaqiangbei
我们并不向往的生活容纳了我们向往的生活 —-安东尼奥•波契亚 [1]

作为城市中“最为重要的地区”,中心应该最古而又最新,最为稳定而又最具有活力;它还必须紧密而又持续地适应新的情况,尽管这种适应是一个复杂和充满妥协的过程,因为它必须秘而不宣,令肉眼无法察觉 —- Rem Koolhaas 《GENERIC CITY》[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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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强北

深圳有一个著名的电子商务区叫做华强北。在90年代黄金时期的华强北曾占据了全国90%强的电子元件和商品批发份额。Urbanus都市实践从2003年开始在华强北度过了3年光阴,对这个地区有非常特别的感情和兴趣。这里表现出的城市现象给了库哈斯“一般性城市 Generic City”[3]这一论点最好的注脚,因此成为了我们主要的城市研究对象之一。

华强北从1980年代建成来料加工的工业园区,上百座多层标准厂房排列其中,与深圳同时期建设的工业园形态有强烈的趋同性。随着城市的发展,这些初级的加工业被逐渐的挤压出特区范围,形成城市空墟。当时万科拥有的大型超市率先进入该地区华强北路的中段,很快带动了一批商家进驻,形成火爆的商业圈。而南段则以中电集团等电子公司为龙头形成电子原配件批发市场,后来进一步发展成为中国最大的电脑和手机产品的批发零售市场和服务中心。经过二十年的变迁,华强北逐渐从一个电子工业制造基地,转变成混杂着IT产业链和各种商业配套服务的著名电子商业街;现在,华强北仍然是中国最繁忙、最具有活力的综合商业街区之一,容纳从业人员12万人,接待日人流量约50万人次,平均每平方公里贡献GDP近10亿元… …。

在这个商业传奇当中,电子工业制造时期遗留下来的厂房街区的空间肌理是华强北商业街具有旺盛活力的基础。由于没有专业市场的准入门槛,街区内部成为容纳种类繁多的零售商业、物流货运系统、以及各种配套服务商业的天堂。华强北街道表层的繁荣,离不开街区内部丰富物业和复杂物流系统的支持。原来没有特征的多层厂房区的肌理在注入这些外部因素之后反而呈现了其整齐有序且包容一切的积极形态。

商业、办公和服务业以华强北路形成商业活力和价值的峰岭,逐次向东西两侧辐射发散下去。我们曾经的办公室便处于相对安静而又享受商业便利的西部边缘,目睹着这个拥挤混杂而又活力四射的城市片区的不断变迁。

2009年都市实践启动了华强北片区更新改造研究。调研发现,面对着巨大的商业吸引力,在最近十年当中,商业建筑巨构入侵原本的厂房街区肌理的趋势在不断加剧,封闭内向、模式单一的购物中心与原本生长在内部街区连续、多样的小商业之间的矛盾日趋激烈,原有的灵活包容的街区特质正在面临着丧失的危险。与此同时,原本街区内部自发形成的物流系统和配套商业系统也正在遭受冲击和破坏。内部街区的无序和匮于梳理也正在加剧华强北街道上交通混乱的状况。与此同时,华强北巨大的经济潜力吸引着城市建设者在华强北商业街区密集地铺设地铁线路和站点。迄今为止,已经有4条地铁在长度仅为940米的华强北商业区地下贯通,商业街范围内密集的出现了3个地铁站点。这一切都表明华强北进入大规模的新开发阶段不可避免。华强北面临着发展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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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样一个充满无限活力和机遇的商业街区,我们急需解答的问题是如何在新一轮的大开发中寻找到一种新的、混合的城市空间类型,在看似密集的大开发下保护华强北商业圈独特的空间特质和包容性,为小尺度的商业提供容身之所。华强北商业街问题的表面在于华强北街道上无法缓解的交通压力,然而,在我们看来,问题的症结却在于对于街道两侧的街区内部的梳理以及两侧街区之间的合理的立体联系。由此,我们提出“基础街 Infrastreet”作为基本策略,希望在街区内部建造一个连续的提供辅助公共功能的构筑物,作为一个基础设施,为未来两侧沿街商业面提供有效的辅助,容纳岌岌可危的零售商业,组织街区内部的物流系统,以此支持未来的高密度开发。这些新的开发由基础街连接, 成为系统中的活力点。与此同时,作为华强北路上的立体街道、包括了连桥、和整体地下商业街的开发,为连接两侧街区的提供有效支持。总的来讲,‘基础街’的策略是一种鼓励华强北路两侧、高密度开发的立体城市空间策略,引导这些高密度的商业开发,为华强北商业圈提供适合并合理的城市空间模式。

这个雄心勃勃的提案最终没有以炫目的城市设计套路为包装而未被采纳。华强北正在以我们担忧的方式进行着改造。它的命运取决于城市中其它的街区是否利用这个机会崛起成为新的中心。所幸这个研究为我们承接的片区内两个建筑设计项目做了很好的铺垫。回酒店的改造便很大程度受益于这一研究。

回酒店

2003年都市实践深圳公司迁入地处华强北西侧边缘地带原深石化的厂房改造的503栋办公楼。在我们北侧百米之隔的片区最西北角,两条市政主路红荔路和华富路的交叉口是已经破产的深石化公司办公楼。它也是一幢厂房式办公楼。首层是一家颇有名气的“爱车空间”汽车维修门店。最后在08年被深圳本土的时装品牌纳帕佳公司买下,计划拓展其时尚酒店系列。我们受杨邦胜酒店设计公司邀请合作设计。出于对这个片区神经末梢特殊位置的兴趣我们便接手了这个改造设计。

关于酒店,库氏在《Generic City》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评述:“酒店(hotel)是一般性城市最为常见的建筑类型,它是一般性城市的代表性场所。过去,写字楼中尽管人来人往,但是它至少还表明在写字楼之外还有其他重要的场所存在。现在,酒店就像集装箱一样包罗万象,令其他建筑显得多余。就其数量而言,酒店是购物商场的两倍,它是我们城市生活的最亲密伴侣。酒店是21世纪的生活方式。与此同时,酒店如同监狱,入住酒店如同自我拘留;没有其他与之匹敌的场所可以光顾,既来之则安之。日积月累,酒店演变成一个将千万人口锁在他们各自房间的城市。一种反向的活力,一种内向爆炸的密度。”[4]

在华强北做酒店,特别是用旧建筑改造的酒店是一个绝好的课题。

从一个没有特征的区域发展出一个个具有标识性的地点,这是一般性城市逃脱藩篱的方式。深圳作为一个充满现实主义精神的城市在初期没有条件对生活产生期望,在成为欲望都市之时有理由让人们期望一种“向往的生活”。这些地点便成为这种向往的标志。

这座最终被命名为“回”的酒店西临绿带公园,有很好的景观面。从远处可以很容易注意到这个全白的炫目建筑。几个斜放的盒子叠放着从行道树上伸出头,沿街面突出的弧形凸窗参差错落形成动感的立面组合,传达出很强的现代感和时尚感。

都市实践的设计意图往往会有几个层面。在城市建成区的项目我们都会从三方面入手寻找项目的特殊设计点:一是项目所在地城市的状态,格局,自然与人文条件;二是项目本身的性质,业主的特点和诉求;三是考察基地和建筑本身的条件所带来的设计点。这里的第一个本能反应是从城市设计出发的,希望给公众乃至政府增加一点保存深圳大批的旧厂房的意愿和信心。这个炫的效果是开始我们便决意做的。期望的是达到一个炫目效果,人们会说,哦,原来厂房可以改得这么有意思!

一个服装品牌成功后开始多种经营,打造精品酒店商业线是很有意思的事。我们试图在建筑设计与服装设计之间找到某种关联。设计之初,通过多次与决策层的调查研讨,我们将这个改造的目标确定为时尚精品酒店。这个时装线的主要客户群是中青年都市白领女性,风格定位是青春优雅略带雅皮品味,其主打时装线为黑白风格。因此,形式/时尚;材质/织物;色彩/黑白;文化/工业遗存这几方面的形象表达便成为我们进行构思的起点。

从前期研究可以看到这几个尝试:基本轮廓不变保持厂房建筑基因;基本以黑白为主调,织物材质到建筑表皮的转译。力图表现酒店的时尚业背景。我们与甲方的沟通采取了类似“穷举法”的方法,每一轮选择若干有意思的概念和甲方讨论,缩小目标,下一轮基于讨论的方向再出几个方案。如此几轮下来方向就集中到三四个方向来了。

开始我们研究非传统建筑设计模式,发展编织表皮,体现服装的肌理和质感的方案。比如用编织的方式形成一个变化的、类似千鸟格的双层立体网格;还有一堆黑白的方块叠落在一起,兼备商业包装和工业产品的特征;另外利用切片拉膜结构,产生像云一样的流动表皮,层层叠叠,产生布料柔软的飘逸感等等。甲方最终对这样“非建筑”化的做法还是无法下决心,使得我们又从织物表现的方向转移回建筑模式来。这样才引发现在的更加雅致的外表皮的结果,形成最终的方案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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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方案仍坚持在基本单元上做文章,并以白色为基调。基地四面的景观资源具有很大的差异性,设计必须予以回应。建筑的主立面在北面和西面,光线的缺乏并不利于塑造体量感。我们于是构想出了一系列异型凸窗来应对。这种凸窗以4.5mX3.6m的标准客房单元为基本模块,窗户向外偏心凸起,再利用曲线与墙面平滑相接。北立面以基本模数通过重复、旋转、镜像,变异等手法排列出向西涌动的趋势,保证即使在缺乏阳光的条件下也会产生丰富的光影效果。西面处在街道转角,面向中央公园,视野开阔,立面处理上将凸窗拉长、扭转,变异后的单元又因错动形成若干个凹阳台空间,增强了立面的纵深感。在此设置高级套房,客人能够最大程度的享受外界的自然景观。南立面正对陈旧的厂房宿舍,无景观优势,更存在严重的对视问题,所以设计采取了斜侧向开窗的三角型造型凸窗,并利用透明玻璃与半透玻璃的组合,在满足自然采光的同时,避免客人在客房里正视对面杂乱的景象。

为了强调凸窗单元,我们利用了两种尺度的分割缝。大尺度30MM做为凸窗单元之间的分割缝,小尺度10MM做为凸窗单元内部铝单板的拼接缝,从而产生视觉上不同的层级关系。关于胶缝颜色的选取也进一步加强了单元的效果,大缝选用深色的胶条密封,小缝则是用与铝单板相近的白色密封胶。出于效果考虑,个别几块幕墙单元分格过大,即使中间加肋仍有微小下垂变形。但总的效果还是比较好。现场效果与效果图的效果几乎相同,这是项目控制比较成功的地方。

相对于完整的外部设计,室内设计没有由我们控制而风格呈现没有相应的衔接。我们曾经试图从企业文化活动与公众的关系切入,以该公司的新闻发布会,品牌静态展,混搭学堂,服装设计沙龙等具有很强的社会公共性的活动做为室内设计的主线。于是我们构想了一个与酒店功能平行的展示连廊系统置于整个建筑中,使不入住酒店的人群也可以方便的进入这个系统,去参与和了解该服装品牌的设计文化和最新动态。目的是给酒店植入更多的公共职能,使其对华强片区产生更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系统中连接了不同的功能空间,穿插在不同楼层,我们在中间设计了一条从二层贯穿至五层的楼梯,形成一个酒店客人与模特互动的舞台。以时装为主题做布置和活动将视线人流导向顶层多功能厅。模特和客人拼贴在一起,会产生类似蒙太奇的奇特感觉这个想法没有最终实现。

尽管库氏并不在意一般性城市中历史和记忆的意义,然而对我们来说,城市中的老房子多多少少都承载了一些历史文化的记忆和一代人的情感。复合起来的这种存在我们称其为地点或场所。城市实际上就是这样的无数地点组成的。城市的特征也是由若干具备高认知度的地点定义的。这些地点可以是自然景物,可以是建筑物,可以是街道和公共广场,也可以是室内的空间。它们逐渐沉淀出一些历史和故事。这些地点越多,差异性越大,城市的丰富感就更强,更有魅力,也更能够产生认同。城市的认同表现在,“我们每个人同我们出生、成长的地点,以及曾经和现在居住的地点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和深厚的感情”[5]。作为有城市意识的建筑师,就应当以创造、保护抑或再造这些重要的地点为己任。也许我们在承认我们的城市具备一般性城市的特征,坦然地容纳未来的同时,也试图努力摆脱它的魔咒—它给予的“并不向往的生活”。每一次当我们将一个破旧的老建筑经过设计改造而再生一个脱胎换骨的新建筑生命,我们都可以得到一个喜悦的回报和延续历史的慰籍,并引导人们创造他们所向往的生活。

[1] 摘自阿根廷作家安东尼奥•波契亚《遗忘的声音》
[2] 雷姆•库哈斯 / Rem Koolhaas,Generic City, 《S, M, X, XL》,王群 译
[3] Generic City 中文译为“一般性城市”,还有“广普城市”、“通属城市”等译法
[4] 雷姆•库哈斯 / Rem Koolhaas,Generic City, 《S, M, X, XL》,王群 译
[5] 安东尼• 奥罗姆 陈向明 《城市的世界——对地点的比较分析和历史分析》,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p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