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采访之初,原想只针对建筑师关注的单体建筑生态问题进行讨论,譬如光能、太阳能有效利用等等话题,这些想法让都市实践合伙人孟岩开篇几句话给迅速推翻了。他简明扼要地抛出核心主题:城市生态应该是大生态概念。单靠单体建筑改善通风、增加光能、太阳能的利用,并不是城市生态根本解决方案。高密度集约化城市才是生态建设根本之道……

莱蒙:当下,中国的生态问题成了热门话题,作为建筑师,你是如何看待城市建筑生态问题?

孟岩:如今大家都在谈建筑生态,很多建筑师都在设计说明里说某个建筑如何生态,但这都是小生态。对于生态问题,应该推广“大生态”概念。一个建筑用多少层呼吸幕墙、屋顶做多少绿化都不生态,只要盖房子就不生态,因为建筑本身就是破坏自然环境的产品。少盖几栋房子比在一栋房子里做出多少生态设计要有效得多;或者把计划盖一百栋房子的用地,只用一部份集中盖房子,留出更多空地作绿化,用于公共空间,这就是生态;把城市集中开发利用,减少无限制的城市蔓延扩张,就是生态。概括说,就是集约化建设城市。

目前,整个中国城市化建设的过程对生态环境造成了严重威胁。尤其在城市规划、土地使用方面,原来只限制了最高容积率,而没有限制最低容积率,这非常不科学。规划要看城市建筑的所处的位置。比如说,中心商务区要求保证30%的绿地是不科学的,这种规划方式是错误的。这么贵的地段,还要保证多少比例的绿地,而这些小范围的绿地只是人看,并不能起到什么积极作用,不能拿来用。

如果城市规划思路有稍微的改善,我们的环境将会有突破性的改善。如果在城市规划规范上放开一点,在城市空间土地使用效率上有一点点突破的话,这个意义是非凡的。目前,深圳中心区的覆盖率政策放宽开了,可以有70%以上的建筑覆盖率,这说明深圳已经接受了这个概念,已经意识到了把每个不同地段的功能性区别对待,这就是进步。深圳规划局已经有意识开始高效使用土地,但国内更多城市还没有这种意识去推行这种大生态概念,

莱蒙: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深圳的城市生态意识在提高,但很多国内很多城市还有在扩张建设,把大量土地无限制地用于盖建筑,有什么方法改变这种状态?国内外什么样的城市是值得我们参考的生态城市?

孟岩:都市实践在一直积极参与努力影响我们的决策者。从大方向说,有机会作为专家,参加国际会议和政府的会议,我们会以专家的身份去给政府,给规划部门作一些意识层面上的推广。但我们毕竟不是研究机构,大多数时间我们从参与项目的渠道入手,提出专业建议,去影响,去推动城市生态建设。这个过程是漫长的,我们只能在尽可能的条件下改善这些思维,鼓动建造单位和规划部门接受这种意识。比如说,我们曾做过一个方案,深圳福田区一个图书馆和办公楼的设计项目。别人的设计方案都把地用光了,我们的方案是把项目本来要按功能分成两栋房子来盖的想法,拢在一起建一个大体量的楼,图书馆建在底下,把办公楼摞在上面,中间建一个架空层,设计一个空中广场,让另一半原来打算建房子的地空出来做公共用地,让公众有更多的绿地空间。这种例子举不胜数。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一个案子是一个Shoppingmall,就是购物公园,我们琢磨的是怎样把商业建筑的用地减少,往空中发展,同时也要考虑到使用的便利性和互动性。在这个案子中,我们想让人们既能享受自然生活又能享受城市消费的乐趣。这都是我们积极推广集约化城市建设的概念,间接地促进城市生态良性发展的行动。

新加坡、香港和欧洲一些城市都是典型集约化建设的范例。相比较,香港的建筑生态比中国内地城市好,这个城市比较生态,体现了集约化生存的概念。在大众印象中,香港高楼林立,居住的房子很小,里面每个人的生活似乎不够生态。但大家没看到有大量的绿地。香港住宅区设计得很密集,个体居住的房子,很小,但坐汽车、火车出行,用不了几分钟就可能看到绿地。正因为大家都挤在一起,才有香港90%的绿地。相反地例子是北京,北京开车往外走一个小时,还是房子,没有山水、树林。城市和乡村已经没有界限,这种城市化建设是对城市生态最根本的破坏。如果中国有多几个香港这样的城市,城市生态就好得多。还有新加坡和日本,同样是地小人多,但城市环境建设非常好。以往我们总说中国地大物博,就算以前是,现在也不是了。中国对资源的浪费太大,一个小县城就建多大的广场,建多大的政府大楼,建大马路,拼命建房子,这都不生态。现在中国早不再地大物博了,如此浪费,土地资源将更加紧张。

莱蒙:民众个体能怎样共同促进建设生态城市建设?

孟岩:很简单,牺牲小我对物质生活无穷尽的追求,每人有意识让出一点点个人空间,建设大家共有的大环境。比如说,一家能住100平米的屋子,就别非买200平米的房子。能住在一起的,就别家家要住别墅,开小车,每家看着舒服了,但城市整个就不生态了。其实这是给谁生态的问题。谁都喜欢住四合院,但在中心区建只有一层楼的房子,这城市生态得了吗?我不是反对四合院这个建筑单体,而是这种浪费土地资源的建筑格局。现在社会变了,四合院只能给高消费的有钱人住。其实四合院的魅力不在于单家独户的居住方式,其魅力在于虽是每家一户,但出门是胡同,胡同里面有老人在下棋,有孩子在玩耍,邻里间相互聊聊张家长李家短,这是一种文化,这是一种社会交融。现在住得起四合院的人出门去顶级会所,回家开车进车库拉电闸,进屋关铁门,完全没有了四合院应有的传统文化氛围。许多所谓生态别墅小区,距离城市又远,中国老人住在里面又孤单又痛苦,这种居住方式根本不适合中国。再有如果中国这么多人口个个都想住别墅,那中国的房子得盖到珠穆朗玛峰去。在香港坐火车出去没几分钟就能见着绿色的环境,但北京不同,走出去总也是看不尽的房子,极其的不生态。

莱蒙:奥运带来了基础设施建设,包括建成有北京“绿肺”之称的奥林匹克公园。您如何看待这种突击性城市环保项目的建设?

孟岩:这是好事情。这也是中国的一个特点,平时因为一些问题,这些建设没跟上,在奥运会前夕,把地铁、 公交和绿化都改善了,这对来百姓来说结果是好的。奥运会使城市建设得以改善,而且比较快、比较高效。比如,东京、巴塞罗那等等,都是在奥运会的促进下,城市建设更完善。奥林匹克公园就是大面积的绿化建设,集中、扩大用地,建成成为可用的环保设施,和在中心区占用高价值用地铺设的仅用于观看的小草皮价值不同。

莱蒙:时下城市Shoppingmall(购物公园)处处可见,对于这种建筑形态,你如何评价其价值?

孟岩:Shoppingmall应该是城市文化的一个部分,但也同样不能违反集约化建设的宗旨。美国很多孤岛SHOPPINGMALL不合理。现在在北京四环也有一些这样的MALL,仿美国式,一个孤岛周围大片停车场。Shoppingmall不应该成为一个孤岛,它应该和城市生活融为一体,深圳万象城、海岸城就是一个高度集约化的成功案例,比孤立地建在城市角落、边缘,并占用大量土地的Mall更好。

纽约城市地价贵,它在城市中间就不可能建设大面积的Shoppingmall,它只能垂直建设,把商场酒店和住宅都融合在一起,它不能浪费土地建一个大饼子单一功能Shoppingmall。香港就有一些成功的案例,比如说朗豪坊座落于已发展多年、人烟稠密的旺角区,直接在楼上建酒店商场。商场最大特色是直达商场屋顶的“通天电梯”,该扶手电梯可算是香港最高的商场扶手电梯之一。朗豪坊将从前的一块旧住宅区改造成了一个城市活动中心。如今,华美的建筑替代了昔日的破落,这里有全旺角唯一的五星级酒店、全九龙半岛最先进的写字楼和全香港最长的室内扶手电梯,又好看又好玩。复合功能的Shoppingmall的成功案例,还有葡萄牙里斯本火车站、荷兰阿姆斯特丹机场Schiphol Shoppingmall,这些都结合得很好,把一幢建筑发挥了多种功能。我们有机会也愿意去设计Shoppingmall,把它建设得更美之外,也建设得更积极,更生态。那些孤岛式Shoppingmall是在瓦解城市,因为人们逛Mall不是简单去买东西,他们逛的过程就是一种视觉上的信息交流,这是文化的体验。

莱蒙:四川灾后,你们参与的土木再生重建行动进展如何?

孟岩:这是专业界支援灾区重建家园的行动计划,号召建筑师、规划师从专业层面为灾区的灾后重建提供志愿服务。我的合伙人刘晓都现在已经到灾区去了,深圳规划局也去了。我们希望通过我们专业上的思考,吸取台湾等地区灾后重建的经验,为当地农民提供指导,影响他们把房子建设得更坚固、更美观。这次一些学校的伤亡很重,其中有些建筑原因,毕竟有学校没有倒,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特别是规划层面、规范层面的问题。比如说,预制板早就不该用了,现在灾区伤亡严重很大程度上由建造问题导致。

莱蒙:你如何看待国内外标志性建筑对其城市的影响?

孟岩:每个城市,甚至是国家,都会有标志性建筑。有些是历史、宗教等原因促成的,比如说长城、太和殿和布达拉宫。在当下,从城市生态的角度来说,建设标志性建筑也应尽可能地符合环保概念,比如说太高的建筑,200米以上,其使用经济性并不理想;或者说单一的标志性建筑即使多么好看,但与其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或者它根本就是割裂城市文化的物体,这些类型的标志性建筑客观价值就大打折扣。

纽约时代广场周边有40多个剧场,都不大。最让人感动的是这些剧场和城市之间的关系。由于剧场小,街道上剧场剧间休息时,大家只能着装整齐地站在街上讨论剧情。这样的场景城市生活带来活力,那种感染力令人感动。你感觉到的是这些城市文化和建筑功能是相互融合的。这比我们国内一些跟城市没关系,没有互动的标志性建筑有很大区别。好的建筑除了实用、经济、美观,还有一点很重要,它能带动一个城市的文化发展。一个好的建筑,一定要对它所在的环境有积极的贡献,它不仅仅是一个给人看的东西,应该是一种互动,它在塑造周边的环境。一位著名建筑师曾说过,他不是在一块地上建造一个建筑,而是在建造这块地,这句话很切中建筑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