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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孟岩 姚东梅
期刊  TA时代建筑2002(5):65-69


摘要:
深圳公共艺术广场是Urbanus的都市造园系列之二,作为城市策略它将公共艺术设施置放到混杂密集的城市街区之中,通过重塑基地表层地形创造了一个富于想象力的城市公共空间。

关键词:市井图像 城市策略 城市公共艺术 城市人工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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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星建筑师库拉斯(Rem Koolhaas)的新书《大跃进》( “Great Leap Forward”)以七百多页的篇幅叙述了深圳及珠江三角洲地区过去20年发展出的“即时城市”(instant city)现象,并借用“大跃进”一词作为这本红色封皮厚书的书名。然而这本迟到的“红宝书”出版时,深圳已经超越了书中描述的那个挣扎着崛起的城市早期阶段,经过了摩天楼反复叠加之后的深圳城市景观正显露出新的一层含义:城市早已开始向纵深发展,在第一层开发过的城市巨型结构之间的空隙里,剩余的地块正被丰富、多层次的新的一层城市生活空间及内容所充实着。

 

城市线索:市井图像(Urban Image)

沿横贯深圳东西的深南路向东走过繁华喧闹的东门商业区之后,城市的速度和强度都减弱了。这种突然的张力丧失(strength disappearance)带来了一种类似“空洞”的空间体验,城市在这里处于一个“过渡(marginal)”的状态,几乎可以感受到一种在接近边缘之前特有的空泛和茫然。事实上这种感觉是十分真切的,罗湖老区与深圳城市发展长期以来所依托的“母城”香港仅有一河之隔,人们通常印象中高楼林立的香港被高速公路拦截在另一端以一种看不见的方式传说般地存在着,而香港的气息却越过这自然和人为的边界浸透在这片与之毗邻区的湿闷空气中,影响了这一区的人员构成和它的文化特征。

由深南路向南转向南极路,这是一条相对安静的街,200m多一点就接入通向火车站的春风路,形成Y字型路口。大量高层公寓和商业区沿着城市道路两侧生长,把原有的村落紧密地包裹起来,形成高密度的商住街区,这片长期处于被忽略状态的城市边缘正在经历快速的转化。公共艺术广场用地就在这南极路东侧,四周被高层写字楼、公寓、厂房所包围,长年以来它只是一块围墙环绕的停车场。从混凝土地面上的裂纹间渗出了绿色杂草,沿人行道一侧的围墙形成一道城市界面,都市生活痕迹便投射到这面平常的墙上了。经年日久,围墙变成了这片城市的记忆载体:人行道上浓浓的树荫,行人匆匆的身影,无数的广告张贴都叠入墙上,随时间一层层剥落,一层层叠加。这是一片人们习以为常得近乎忽视的生活场景,而在我们眼里却人令人难忘。因为我们相信场地及其周边的城市状态,无论是临时的还是相对稳定的,都能提供理解城市的线索,使我们可能在缺乏特征和含义的当代城市中寻找到能表达一种真实生活的叙事主题,而这种基于城市体验的线索或许会成为创造的起点。

 

城市策略:极限介入(Urban Strategy: Collage of Maximum Difference)

这里几乎是深圳人口最稠密的地区,居高的地价造成建筑真正意义上的见缝插针。城市在纯粹的利益驱使下自由生长,一方面这里印证了早期香港发展模式的有效,同时在文化上也因许多每天在港、深之间往返的人们而被附着了浓重的香港生活方式。用地西侧一路之隔便是被高楼包围的中国最富有的农民村之一 — 向西村,村民们在原宅基地上自行开发的几乎没有间距的八层混凝土楼群里住满了来自各地的年轻人,而无数商业及夜生活场所就在这密不透风的城市表层蔓延。城市已经被低劣的生活品质所困拢,缺乏可供城市呼吸的公共空间和设施已成为限制这一地区发展的障碍。

城市规划部门与建筑师共同参与了用地开发的策划,我们的策略是引入与用地周围的城市内容具有最大差异的设施和空间形态来刺激新的城市生活状态的产生,进而提升整个用地周边地区的生活品质。在这片商业无处不在的混杂的城市地区,艺术似乎是最格格不入的都市话题,而最大差异的文化拼接才是潜在的最具影响的城市策略。公共艺术广场的定位一方面力图在稠密的商业、居住街区开辟高品质的公共活动空间,同时在单一的商业文化的包围之中植入公共艺术创作、展示、交流和教育的设施。于是公共艺术这一新的都市话题所提供的将不是一般的观赏性的休闲绿地,而是一个生动的城市生活舞台,一个公众触摸艺术的界面。

艺术是文明的一面镜子,始终为人类提供反省和顿悟的坐标。当代艺术并不都是远离尘器的艺术家们孤僻的创造,艺术及艺术生活对城市环境有着寄生、共生、促进的关系。纽约的SOHO区从无人部津的城市边缘首先成为艺术家栖身、交流、汲取灵感的源发地和艺术家展示作品的舞台,而后逐渐地变成了城市特色文化地带和雅文化消费区,从而带动了城市相邻区域的复兴。这是对艺术成为现代城市文明进程中积极的构成元素的实证。这里所不同的是公共艺术广场的艺术氛围不是城市演进中自发的产物,而是精心策划的极端人工式的一种文化注入。

 

都市造园:人工地理(Urban Artificial Landscape)

城市中的一切构筑,无论是建筑物、道路、桥梁,或是围墙、地面、地下通道都构成一种城市地形,与山丘、河流、堤岸、隧洞等形成的自然地貌类似。它们相围合、连通或分隔,定义了宏大、密集或低矮、舒散的视觉空间,并共同塑造着城市的表层肌理,影响着人们的活动范围和方式。

公共艺术广场力图延伸、叠合传统的建筑、广场与园林的概念,使建筑不再是用来界定广场的边界,而是成为广场及园林空间的延伸。设计起始于对这块用地平坦地表的重塑,结合不同的使用内容进行倾斜、折叠、延展、剪切、凸现、凹陷、隆起、断裂、包裹等人工构成以创造一种新的城市地貌,进而暗示一些新的空间表达方式的可能性,同进光如同被精确控制的激光束,从始至终参与了在这个复杂的几何表皮上的小面积的切割、开洞,或大面积质感纺织的过程。场地地表从中间裂开,一块30m宽的混凝土板从地段东南边上向北倾斜60m形成一个巨大的斜坡面,坡上规则排列4组16个直径2m的圆洞。斜坡的高起端又垂直向上折叠四米高形成建筑南侧墙面,墙上断裂出4个细缝和一个宽门洞,墙顶端水平向北延展20m,形成屋面顶板,顶板上凸现出4条高侧天窗。水平顶板的西边线继续向西延展同时向下倾斜,直抵西侧人行道边,向下折叠垂落停在距地1.5m处的半空中……这块在空间里拓扑伸展的混凝土薄板包裹了所有的建筑使用功能:停车库、会议厅、多功能前厅、艺术家工作室、画廊、门厅、办公空间等。建筑表面通过折叠剪切形成一个连续的关系暧昧的几何形体,似乎逻辑分明而又变化多端,它试图挣脱地面而飘移,但又与地面多方牵连,无法彻底摆脱,好像是地壳在这里实行了一系列不规则的裂变形成的特殊地理地貌。

16棵树从斜板上的孔洞中穿出,它们的树干好像在支撑着这巨大的混凝土板块同时又是对它的反抗和破坏。这个放置钢铁之躯的空间残留着这16棵树生长的一片土壤,记录了极端人工化的城市与被它覆盖的自然之间永远的冲突,它是种子误落岩石之间长出的倔强的风景。倾斜的车库顶板形成了坡地花园,白天停车库顶板上16个圆洞犹如一个阵列的日晷把16束强烈的日光投射到下面的车库,同时坡起的顶板使东西两边侧光漫入,夜晚停车场内的灯光则从孔及两侧漫射出来,向夜空和周围的城市飘散。围绕16个圆洞的圆环绿草滩沿坡渐小,夸张了透视感,几条碎石填充的条带从坡顶曲折而下,似乎是水流的痕迹在混凝土的表面划过,几条超长的条凳安置在这里,成为人们在这些“干涸的小溪”旁停歇的地方。坡地东南角是一座倾斜的木亭,四壁由木条围合成通透的格栅,木格过滤着光影,几丛5M高粗不同的钢管散落在亭的内外,似竹非竹,化解了这片场景的真实性,人们可以登上里面的楼梯到达一处出挑的平台静观眼下的都市山林。

广场的西半部是主庭院空间,也是休闲和雕塑展示的场地。一组组树木之下是花草和散布的路椅,而粗石面地表向不同方向隆起、倾斜,揭开了下面的地层,夜晚灯光也就从下面泻出使地表幻化成为浮动的板块。

用地西边是一个墙与水构成的边界,它似乎是对原有的围墙的象征性的记录和改写。它时断时续,如一道不严格的疆界划分又同时混淆着街道和广场的领域,并因此形成了一条叙事线索,停顿之间将墙外喧嚣的城市化解为片断引入广场。从广场内穿越围墙看去,城市混乱的背景被重新剪裁了,变成了一个移动的充满新奇变化的画面。墙与水池相连,似乎是从水下长出,而墙与水面的若即若离也就串联成一系列文学式的事件:沿墙漫步,人与水的关系在不断变化着。墙上水平的条缝引导人去触摸水面,三道混凝土墙有着各自的主题,有时是色彩和质感的变化形成人造光影包裹的墙体,另一处墙被截断和变形透露出墙内侧的水面,其中的一道墙被向内推动了几米,材料也被改写成钢板,水面和墙的位置交错,暴露给街道,而双层钢板之间散布的大大小小的孔洞成了街道与广场之间对视的窗口。

墙和水组成的断线把人们引向了广场的南端,一个平行四边形底面的玻璃体居于一方静水之间,它是由春风路通往火车站方向的对景,白天它在水里的倒影与天空云影重叠,夜晚室内的灯光将它照成通体透明,如立在城市街角上的巨大灯笼。这里是多功能展廊,也是人们聚会的场地。透明的玻璃内部又包含着一个混凝土的内核,三面通长的木板墙门可开可合。这些门既可用作展墙,关闭后形成的黑盒子是多媒体中心,主要用来展示数码影像及前卫探索性媒体艺术。

广场的室内部分除了各种展厅以外还设有小型报告厅、俱乐部、酒吧、书店和艺术家工作室,这些设施将为周边的城市居民和更大范围的城市地区提供服务。户外广场也鼓励非传统的雕塑陈列方式,环境雕塑不再仅仅是散置于广场之间,而是要求艺术家针对广场不同的人工地貌设计根植于特定场所的雕塑及装置。广场本身也代表了一件大型城市雕塑,人群在广场中的徜徉也是对艺术的直接触摸。公共艺术广场试图把艺术家的工作场所和作品重新置放到城市混杂的背景之中,当代艺术需要城市的喧嚣作为佐证,同时艺术活动又会默默地影响城市生活本身。

公共艺术广场是开放的城市建筑,是公众聚集的广场,也是人工山水的园林片断,它是对城市表层空间的重构。然而城市的场景并不是城市生活本身,生活会在这片预设的场子景下自发地生长。随着这些被大规模高速的城市发展所遗弃的场地的复兴,普通人自由可及的城市公共领域就会逐渐在城市表层生长,它既会寻着城市已有的线索,又会伴随着出人意料的变化,融入到城市生生不息的运动之中,衍生为新一层都市公共生活的发生地和都市人充满想象的漫游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