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辉
期刊 建筑学报 2019(07):24-31
摘要
以天津美亚厂区中一栋厂房改造为运河创展中心为例,探讨了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工业遗产再利用的条件、策略和方法,并提出以“一栋厂房,一座宫殿”为愿景的存量开发的精神境界。
关键词
存量开发;工业遗产再利用;大运河
随着存量空间的开发成为当前新型城市化的主要课题,相对于无限扩张的增量开发,有必要认识到存量开发所面临的资源是有限的, 因此更需要一种精准、有效的,为项目赋能的态度和方法。以存量开发中比较普遍的工业遗产改造项目为例,合宜的工作态度和方法应该包含两个相辅相成的策略:战略上要有脱开个别条件约束、能够看清大局的视野 ;战术上又要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能够一对一地解决个案问题的手段。面对不可再生的存量资源,改造中要有“一栋厂房, 一座宫殿”的意志,并不是奢求。而这个口号,也源于勒·柯布西耶 ( 以下简称柯布 ) 的口头禅:“一栋住宅,一座宫殿”。
面对1926年参加日内瓦国际联盟总部方案竞赛的不公正的失败,柯布用一本题为《UNE MAISON – UN PALALS》的小册子加以回击,使这个不合时宜的实践失利反而成为现代主义理论建设一块及时的里程碑,并直接引发了现代主义理论 – 实践联盟 CIAM 的成立。 这本书书名的中译— 《一栋住宅,一座宫殿》[1]— 很难拿捏,显然,把MAISON译为“住宅”,有悖于该书不是(或不只是)关于“一 栋住宅”的。另一方面,MAISON 虽然是一种普通、不起眼的住宅,但至少很体面,虽然还没有达到宫殿的那种至尊。所以翻译成“住宅”一词也有它较准确的一种内涵,即强调与“宫殿”的差距,让两者间的势能变成了一种“华丽转身”的动能。所以,把“一栋住宅”变成“一座宫殿”,按传统的说法就是“升华”,这倒也符合柯布的本意。在这本书的开篇柯布写道:
一栋住宅,一座宫殿……这个题目也可以写成《论建筑的必然问世》。因为建筑学的出现是一件不容辩驳的重大事件,它是在这样一个创造性的时刻横空出世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那专注于保证建筑作品坚固性、满足人们舒适性要求的精神,在一种更高层次的意图中得到升华,那是一种比简单的服务并试图抒发出满腔激情来得更加高尚的意图,它令我们兴奋,也令我们愉悦。[1]1
紧接着,柯布解释了把控好这种“升华”意图的左右两个界限:一方面,作为时代精神产物的建筑学要不限于简单性的服务,而要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升华冲动;另一方面,又不能使“升华”沦落为虚假、矫饰和浮夸的时尚。平衡这种横空出世的创造力,还是要有一个更高格局的判断,即从必然性出发来研判如何使充满激情的创造力变为一种理性化的“推理的游戏”[1]34。这又回到了《一栋住宅,一座宫殿》 这本书的副标题:“建筑整体性研究”。依我读此书心得,这种“整体性”有3个层次:1) 宏观上,把对建筑学的思考自觉地整合到时代的语境中,柯布反复强调向前看而不是向后看,“过去的一切都不可能再生了”; 2) 中观上,把建筑学的方法自觉地整合到一种“思想秩序”中,柯布认为“建筑学就是一株根扎得很深的植物”[1]46,是可以用标准化的方式来思考的,而不是依赖于反复无常和出乎意料 ; 3) 微观上,把建筑学的创意自觉地整合到既能致广大、又能尽精微的技术系统中,柯布在这本书中对他的国际联盟总部方案的捍卫不是靠理念与口号的抒情,而是有扎扎实实的技术与细节的叙事。
之所以引用柯布的这本书来作为这篇总结天津美亚厂房改造项目的文章开头,是因为当我第一次面对这个庞大的建筑群和震撼人心的大空间时,心中油然而升的一种感慨正是对柯布“一栋住宅,一座宫殿”说法的变奏:“ 一栋厂房 ,一座宫殿 ”。
1 项目
10来年前,现任天津华侨城总经理刘峰负责位于深圳华侨城核心区的康佳厂房的改造,这就是现在深圳华侨城创意园 (LOFT) 的前身,也是URBANUS都市实践10余年来一直没有间断的工业遗产改造项目。现在,这位在天津东部西丽湖地区开发得有声有色的刘总,在谈天津西部西青区京杭大运河开发项目时,偶然瞥见了在中北镇大运河边上沉睡数年的一个厂区,又唤起了他当年做华侨城创意园时的激情。和康佳彩电这样家喻户晓的生活工业品品牌一样,这个厂区的产品也有过辉煌,这就是30年前北方城市风景线上最耀眼的面包车天津“大发”,这些满街跑的黄色出租车培养了中国城市的第一批“打车族”,也成了中国城市化过程中一个不可磨灭的记忆。然而,就像这个黄色面的已被历史封尘一样,新时代万象更迭的摩尔定律,竟也把远郊西青区下属的中北镇上的厂区迁移到更偏远的地方。新陈代谢的周而复始,又鬼使神差地推来了京杭大运河项目:自从2017年京杭大运河申遗成功以来,也为大运河在天津的段落创造了发展的机遇;同时,非首都功能的疏解,也会将北京的产业和人力资源溢出到周边更宜居的地方。这使运河沿线已然有一定的经济和人文底蕴的小镇能够有一次转型的飞跃。用新的城市空间类型激活运河两岸的城市生活,迸发出新经济的潜能,这片厂房的改造无疑是这个新型城市化的催化剂。
美亚厂房占地约40hm2,现有的厂房面积约7万余平方米。厂区北侧一条城市快速路之隔是修葺一新的运河公园,隔岸又是中北镇的花卉市场,再远一点则是通城铁的商业和商务中心;厂区的西侧是大片的住宅区,而再往南则是镇政府。显然,这个目前还是一块封闭飞地的厂区,一旦用开放式的华侨城创意园的模式进行开发与运营,似乎是添加了一部发动机,能够把周边已经成熟、却又是碎片化的城市部件组装起来,实现一部新型的“整装车”。这也是美亚厂房“再工厂”的意义所在。我们为在保留工业时代空间布局及原厂房多样化特色前提下的“再工厂”提出了规划理念,突出了园区格局的 整体感、园区组团的聚落感、园区业态的多元感、园区空间的场所感、园区氛围的艺术感。这些开发策略所造就的不仅是个新型的创意园,更重要的是激活了周边的城市空间。这也体现了存量开发的实质是通过后置的开发来为之前快餐式的城市化注入新的活力。
正当我们基于这样庞大体量的厂房及周边条件进行厂区存量和增量的规划时,一个更急迫的任务摆在眼前:鉴于京杭大运河的保护与利用变成国家级的项目,在运河天津段内急切需要一个展示中心,而利用现成的美亚厂房来快速建成这个展示中心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面对厂区规划还有极大的不确定性,可利用的厂房遴选结果落到厂区东北角的一座超过 2000m2的双坡顶砖混三角桁架厂房。虽然这是最靠近运河的一座厂房,但其不利因素也很多,例如,相比于其他有结构 特色和空间气度的厂房,它最没有特点;从西侧主要来人方向,它最不显眼,而且还隐藏在一丛杨树林后面;规划上,它又处于几年前一条不合理的决策定下的高速路两侧的500m绿化带拆迁范围内,非但不能在现有轮廓基础上再增加任何新的部分,甲方也不愿在现有建筑上损失任何部分。当然,在这个下弦高只有7.5m的厂房内,开发商还要设置一个庞大的办公区。
在这些骨感的不利条件之余,雪上加霜的是工期的倒计时,以及不断拖延方案进展的层层批复环节。然而回头看,恰恰是这些苛刻的边界条件,使得设计在一个更系统的框架下进行决策,包括了宏观的思考、中观的策略和微观的把控3个层次,并在“一栋 厂房,一座宫殿”的愿景激励下,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2 宏观的思考
初遇任何一个改造旧厂房项目,生产空间的力量感、厂区的废墟感很容易马上激发起浪漫的设计构思。真正能够把“一栋厂房”升华为“一座宫殿”,需要的不仅是这种直觉的情怀,还要有对工业遗产转型的宏观思考。
美亚厂区有工业遗产所共同的空间属性:大规模的厂区是城市中的“飞地”,不仅是个独立的生产基地,更是一个自足的小社会;厂区规划是以生产线和物流为逻辑,空间布局并不是从人的体验出发;单体建筑追求最大经济效能,有结构和造型朴素的真善美。然而,这些空间所带着的“福特主义”式的工业时代基本烙印—稳定、逻辑、秩序、理性、恒久等,又恰恰是工业社会要实现的现代性所要颠覆的。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早已下了定论:“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这个论点也是波德莱尔 (Charles P. Baudelaire,1821- 1867)、本雅明 (Walter Benjamin,1892- 1940)、鲍 曼 (Zygmunt Bauman,1925- 2017)、哈维 (David Harvey,1935- ) 等人对现代性的定义:短暂、碎片、偶然、流动。有别于“福特主义”刻板的生产方式,一种被哈维称为“灵活积累”式的后工业时代的生产方式产生了:“福特主义的现代主义相对稳定的美学,已经让位于后现代主义美学一切骚动、不稳定和短暂的特质,这种美学赞美差异、短暂、表演、时尚和各种文化形式的商品化。”[2]202
因此,工业遗产彻底改造所面临的问题就是进行一场对整体与碎片、稳定与流动、恒久与短暂等矛盾概念的思辨,思辨的目的是如何准确把握时代的脉搏来升华工业遗产。所谓存量,是带时间向量的存量,面临着时代的变化:
第一,城市条件变了:城市从稳定的生产型转化为不确定的消费和服务型。
第二,投资条件变了:资本从固态转变为液态,极其敏感地流向回报率最高的地方。
第三,资产条件变了:工业遗产空间从过去拥有持久的重资产的所有者转手到只是短暂管理轻资产的运营团队。
第四,组织条件变了:从科层化的劳动大军转化为流动性极强的合约制的雇员。
第五,政策条件变了:不稳定的政策反而使人学会了从刻板的顺从转变到投机式的 应变。
第六,功能条件变了:空间从生产场所逐渐转化为消费场所。
凡此种种,都是当代生产方式变革的体现:生产控制从国家调节转化为市场调节;生产过程从标准化转为灵活化;生产地域从集中转为分散;生产组织从垂直等级化转为水平扁平化;生产规模从大一统转化为分散化等。在这些变化下,建筑师要重新确立时 – 空价值观,才能把“一栋厂房”升华为“一座宫殿”。
第一,如果空间概念是设置边界的话,空间价值的提升在于能够摆脱边界所带来的价值贬损。全球化的新经济模式把生产分化到不同的时区,使时差变成生产力,形成环球的不间断的生产、流通和消费。这种连续性的时间,即“用时间消灭空间”,其真正的意义是消灭空间的边界。把“一栋厂房”升华为“一座宫殿”的起点就是对其边界的再定义。
第二,如果空间意义在于是一种可以产生价值的场所的话,现在它的价值点在于能够压缩资本在这里的循环时间。依赖漫长的时间来打磨有价值的空间时代已经过去,而今资本在空间中寻租时,总是要力图缩短时间的投入。“一栋厂房”并不需要通过无谓和费时的涂脂抹粉来升华为“一座宫殿”。
第三,如果空间内容被规定为某一种功能的话,空间价值的提升在于将这个功能多元化和模糊化,降低时间因素的规定性和计划性,使空间内容更有复合性。“一座宫殿”比“一栋厂房”优越的地方在于它更丰富多彩。
第四,如果空间实体是指现实世界的话,今天空间早已向虚拟的方向扩张。当代科技已经越来越使虚拟空间变成人们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一栋厂房”更容易升华为虚拟的“一座宫殿”。
第五,如果空间价值以往依赖于时间的沉淀的话,新的价值标准更倾向于在有限时间内空间不断地更新,而不是定格在某个凝固的时间点上。当“永恒”概念被短暂的“时尚”取代,迭代的加速度越大时,时间越贬值,空间越有潜力。“一栋厂房”不仅要升华为“一座宫殿”,还要成为“一系列宫殿”。在新时代的新生产关系下,时空关系的辩证统一还可以无限地罗列下去,来更清晰地刻画出现代性的轮廓:短暂、碎片、偶然、流动、虚幻等,同时也更清醒地提示我们的设计方向。
3 中观的方法
当把这些宏观的思考落位到具体的设计时,还需要找到解决问题的抓手。我们不妨借用林奇 (Kevin A. Lynch,1918-1984)《城市的意象》中提出的5种空间认知的范畴, 作为设计方法论的入手点。
第一,边界范畴:无法定义的时间边界使模糊性成为工业遗产再利用在时间向度的特征,并由此导致在空间向度上向“淡化厂区边界”方向发展。这个原则几乎是所有工业建筑改造的第一个动作:推倒围墙,让厂区与城市无缝衔接,使城市生活介入园区,园区能量释放到城市。这个项目最有活力潜质的是园区标高低于外界的道路,围墙打开后,城市道路与厂区之间高差带来使势能转化为动能的优势,让大台阶引导沿运河的城市人流自然而然地渗透到园区内。
第二,路径范畴:随机性是工业遗产再利用在时间向度的特征,并由此导致在空间向度上向“无目的的合目的性”方向发展。厂区在工业化时代有强烈的工艺和物流逻辑,其规划原则是有目的的合目的性。现在产品生产大前提不存在了,但并不等于空间没有生产性,甚至有更大的生产目的性。这种目的性往往以隐性的方式存在,不需要直白地表达,呈现出一种表面上“无目的”,以有别于工业时代机械、秩序、逻辑的特征。在这个项目中,从主人流方向看,“运河创想中心”的所在是前区最远的一栋厂房,并有小树林遮挡。大台阶成为了通向它的一条夸张的路径,曲折而富有张力,像拖长的尾巴一样把主体放大了,变成一种无目的的合目的性。
第三,区域范畴:无法预知的时间内容使不确定性成为工业遗产再利用在时间向度的特征,并由此导致在空间向度上向“新型空间类型学”方向发展。空间设计的最低目标是要适应“所有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而最高目标则是要发挥工业建筑所具有的力量感,产生一种新型有力的类型学。这个项目作为园区和运河之间的交界,通过红白相间的铺地所形成的个性鲜明的广场,形成在老旧区域令人视觉振奋的一道风景线。
第四,节点范畴:无法计量的时间长度使延展性成为工业遗产再利用在时间向度的特征,并由此导致在空间向度上向“环环相扣的蒙太奇”方向发展。一个能够成为城市消费、旅游目的地的工业遗产改造,越来越像是个妙趣横生的沉浸式剧场,使空间的功能设计让位于叙事设计,传统城市设计中的节点营造让位于更有剧情化的事件营造。节点设计变成一个更加复合化、跨界化、精致化的技术,考量建筑师跨专业的运作能力。即使再好的节点,也必然会带来视觉疲劳和麻木。时间的贬值体现在不再存在一个聚焦的时间,而空间必须是个长卷式的散点透视,必须是蒙太奇化的,使节点在环环相扣中不断更新。这个项目场地上有限的遗留物,例如花架、亭子、树林,都被精心地组织在新的时间体验中,并成为市民交往的节点。
第五,地标范畴:无法保留的时间记忆使时尚性成为工业遗产再利用在时间向度的特征,并由此导致在空间向度上向“放大有特色的可识别性”方向发展。随着乏味的千城一面的发展模式令人厌倦,本来也是灰头土脸的工业厂房反而逆袭为一种有格调的时尚。在当今城市格局中,每一个工业遗产都有充分性可以成为一种地标。但要实现必然性还需要对之设计特色更苛刻的要求。地标的表现形态不一定是个体的,可以是区域的;不一定是垂直的,可以是水平的;不一定是实物的,可以是事件的;不一定是白天的,可以是夜晚的;凡此等等,不断地更新时代条件下地标的定义。在资本需要在特色空间中寻找到投资对象的时代,场所的特色塑造变得极其重要,因为它所塑造的本质目标是个体 (或准确地说是被投资者 ) 可辨别的身份。但这个身份不会是固定的,时间只会给投资双方提供一个吝啬的窗口。时间的贬值体现在时尚这个魔咒,它一方面刺激了创造力,另一方面又会使设计师迷失。这个项目由于有了铺地作为个性化的第五立面,所以所有的旧建筑都原汁原味地保留了立面,留下时间的痕迹。 当大台阶和厂房普通的山墙面结合时,使这个入口山墙呈现出希腊神庙般的地标感。
4 微观的把控
工业遗产中最有无形价值的东西是历史岁月留下的时间印记,而这又是最容易在新的空间塑造中被抹掉的。既然是存量,就要表现出“存”。如何在“焕然一新”同时又有最大程度的保护,需要“极度改变”和“极少干预”的辩证逻辑。所谓“极度改变”,就是抓住项目中最有问题的问题,一针见血地拿出能够逆转场地面貌的方案;所谓“极少干预”,就是对于场地不成问题的问题不去介入,一笔不动地对待非本质性的问题。后者往往是改造项目中的塞壬魔女,总会不断地诱惑设计师做些没有价值的动作,例如不断地在原立面上添油加醋,甚至改得面目全非。
4.1 微观的把控:宫殿般的厂房
“极度改变”是实现“极少干预”的围魏救赵。封闭性是使现在的美亚厂价值无以实现的根本原因,但不等于简单的开放就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去问将要被打开的围墙:“围墙啊,你想做什么?”围墙给了一个聪慧的回答:“我想从墙面变成地面”。因为墙两侧有近2m的高差,当围墙倒下,台阶浮现了,高差使势能转化为动能,引导沿运河方向的人流自然地涌入园区。同时,台阶蔓延开时,又成为有座凳能够让人驻足、小憩、观演的广场。广场用红砖铺装,也延续了现有车间的砖墙材料,红白两色的对比所形成的强有力的图案语言,又放大了砖的表现力。笔直的围墙变成了折线型的台阶,一直连到近 200m远的展厅,让处于边缘的展厅一下子变成广场的焦点。这个台阶巨构既象征着与之并行的大运河的复苏,那个搁浅多年的厂房也像条大船似地重新启航;它也像一条拖在地上高贵的长裙,象征着旧工厂的华丽转身。当长长的台阶涌到展厅跟前时,变成连接到二层的雄壮的大台阶,一下子把有着功能化的三角形山尖和数个扶壁立柱的山墙面,变得有如希腊神庙般庄重而典雅。
这种宫殿般的厂房塑造离不开材料的选择。砖是小尺度的构建,但铺装成粗线条时,大气感就呈现了。另一个元素是锈钢板,它是表现工业性的不二之选,而在这里更强调的是它在表达线形时所能够体现的那种不间断的浑厚,以及清晰切割后的刚毅。
用锈钢板塑造的雄壮的大台阶把人流引向二层的门洞,门廊内玻璃天棚把展厅的主体量与山墙脱离,在天光下,太阳的光影刻画出鲜明的新旧对比:一面是原原本本的山墙里侧,记忆了各种使用及施工的痕迹,不饰雕琢;一面则是通高的大玻璃墙,透视出里面的大展厅。广场上的锈钢板元素再次出现,一条弧形的锈板走道把观众从隧道中引入展厅。把主入口设置在二层的潜台词是今后还要从这个标高出发,向北架一座步行天桥,把运河公园和园区连接起来。这样,旧厂房简单的西山面,变成了未来无数可能性的汇聚点和起点。
倒下的围墙变成了包容历史的新场所:杨树林被座椅重新配对,变成社交的空间;爬满墙面的野藤被重新梳理,变成酒吧的外摆区和舞台的背景;一对老混凝土棚架界定了一个新的喷雾广场;消极的挡土墙下,现在是舒适的室外茶座……运营方引来了创意市集、露天电影、广场活动等,还有异想天开的广场露营。新场所的新鲜的内容足够了,就解救了车间的墙面,使之不用被无谓地再装饰起来,甚至连这次施工留下的脏兮兮的灰泥都不用冲洗掉。这种历史的印迹是宫殿般的厂房所不可或缺的。
4.2 微观的把控:厂房般的宫殿
这个原本2800m2的厂房,要改造成超过5000m2的使用空间,除了有作为大型展示的运河创想中心,还有科层制度严格的总部办公及其配套,和接待、会议、咖啡等附属功能,加起来需要变成三层的空间。原建筑的层高比较有限,屋架下弦距离地面只有7.5m,而要利用屋架内空间,则需要另立独立结构,要与屋架分离。这些条件限制最终推导出一个布局简单、却有丰富空间层次和逻辑的观览动线的组织架构:在平面上把展厅和办公区前后一分为二,在剖面上则一分为三,把主展厅夹在底层和上层的办公中间,最大化彼此间的互动。这样,改造后的空间格局既有厂房的简单性,又有宫殿的层次性。
将主展厅的地面抬到二层标高后,观众和厂房最有魅力的屋架之间有了3m多的距离,当人置身于这种几乎触手可及的屋架的矩阵中时,不仅感悟浓烈的工业厂房气息,也体验着建筑构架重复的节奏所带来的空间的秩序,宛若进入了讲究礼仪的宫殿。材质上,宫殿般的气势是用3种“生猛”的元素烘托的:广场空间所应用的锈钢板元素也延续到室内,暗红色锈钢在血色的背景色中显得沉着稳健;三层办公室外饰面用了白色张拉网,交织在错综的白色屋架之中,又有一种朦胧飘逸感;下沉到地面一层的黑色大看台,成为展厅的第一个空间焦点,彰显出宫殿般的空间力量。
空间布局上,把控好几何感和尺度感是打造“工业圣殿”的根本。主展厅层是“回”字的布局,两侧的长墙略微倾斜,这个倾斜角度在剖面上反复推敲,有许多的考虑:让原厂房的外窗保留原状,不因楼层分割而分层;为地面层靠外墙两侧的区位提供狭而高的空间;又让主展厅的展墙和原建筑的墙面脱开;当然,视觉上最有意义的是让这道30来米长的展墙再加上一点张力,表现出宫墙般的力度。李德庚老师领导的“直径叙事”的展陈设计在这道墙上更是锦上添花,开了几个像轮船舷窗似的圆形展窗,点醒了沉睡的厂房再起航的主题。
徜徉在两侧白色展厅里,隐隐能够听到节奏感很强的音乐,循声走到展厅最东端的走廊,一座真正的圣殿呈现了:这里悬挂着李德庚老师和他的艺术家朋友周文斗设计和制作的大型装置,把一部大运河史重新解构和建构,用完全脱俗的方式呈现出历史、现在和未来三位一体下大运河所包含的叙事和意义,以及它在当下的语境下对观众的又一次震撼和启迪。李老师把这个空间高潮就叫“行水圣殿”,它是埋在厂房最核心的“打卡”点,与室外大台阶所升华的殿宇般的厂房山墙互应互文。把千年古运河用信息时代的历史年轮来叙事,升华了空间的奥秘与力量,让这一栋厂房,真正变成了一座宫殿。
5 结语
回到柯布的《一栋住宅,一座宫殿》,有一句话令人玩味:“唤醒就在我们身上的上帝,那才是这个世界最真实也最深切的喜悦。”[1]2那么什么才是“就在我们身上的上帝”呢,一方面是抽象的时代,以及这个时代的时代精神;另一方面又是这栋厂房的具体条件。假如没有对时代的洞悉,那座宫殿又在何方?假如没有对一栋厂房的敏感,一座宫殿也成了无本之木。
在有限资源的存量开发时代,城市更新已不是一张白纸,经常面对的是对“一栋”的改造,如果这“一处”的经络被打通了,一盘大棋也就盘活了。这是建筑尺度的改造能够作用于区域尺度的城市的一种机遇,所以“一栋厂房,一座宫殿”,不仅仅是关于建筑设计,它更是关于城市设计。
参考文献
[1] 勒∙柯布西耶. 一栋住宅,一座宫殿—建筑整体性研究[M].治棋, 刘磊, 译.北京: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2016.
[2] 戴维∙哈维. 后现代的状况: 对文化变迁之缘起的研究[M]. 阎嘉, 译.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15.